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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悟黃梁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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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悟黃梁(五)

當行色匆匆的楚靈均回到樂安王府, 站在那間布置清雅的書房前時,肆虐的火舌已經卷上了保存得當的畫軸。

那幅由人精心描摹的畫,眼見著就要被吞沒在火焰中, 淪為一堆灰燼。

“為……”為什麽要燒了它?

楚靈均尚且還在怔楞之中, 忽而又見沈默立於一旁的青年蹲下身, 毫不猶豫地探出手, 去取逐漸被火焰吞沒的畫軸。

“你做什麽!”楚靈均失聲驚呼, 三步並兩步地跑進書房,意欲阻他動作。

但到底是遲了一步。

楚懷安正將那幅在火中毀了大半的畫拿在手中, 聽到聲音後忙轉過身來。

不及說話,手腕便被抓了起來。而那幅畫, 則被一把丟在了地上。

“你做什麽?怎麽這樣魯莽!”

“我……”楚懷安鳳眸微睜,俄而垂首道:“陛下怎麽回來了?若有事交代,可讓臣……”

“閉嘴!”楚靈均正低頭翻看他手上的傷,聞言頭也沒擡, 厲聲斥了一句。

原本凝脂一樣的手掌,此時已紅了一大片。

“楞著做什麽?還不快去取涼水, 取膏藥?”楚靈均側身望了眼門外直楞楞杵著的人,毫不留情地罵道。

眾人這才散開, 取藥膏的取藥膏, 請大夫的請大夫。

楚靈均從侍從手中接過浸了冷水的巾帕,攏眉敷在他被燙傷的右手上。

“陛下,臣自己……”

“你閉上嘴。”楚靈均咬牙切齒地斥了一句,從青銅鑒出取出另一條絲帕,小心擰幹, 輕輕地擦拭他額頭上的傷處。

青年被她幾次疾言厲色地呵斥,前所未有地乖順了起來, 不再說話,只是在忍痛之下,無意識地往側邊偏了偏頭。

這點微不可察的小動作逃不過楚靈均的眼睛。她以為這頭倔牛還要守那勞什子禮,本就不怎麽美妙的心情更加糟糕,說話的語氣也就愈發兇惡。

“別動!”

楚懷安僵住。

楚靈均那被怒火侵蝕了的理智漸漸回籠,聲音冷靜了幾分,“別動,待會兒給你上藥。”

楚懷安保持著現在這個姿勢,默默地跪坐在地上。屬於皇帝的氣息將他牢牢地包圍了起來——他頭一次覺得,臨華殿中用的龍涎香是如此霸道。

他心跳如鼓,甚至不敢去看那片玄底紅紋的衣角,只能自暴自棄地閉上了眼睛。

室內一片緘默。

皇帝陛下的眉頭緊緊攏住,手上的動作卻耐心得很,細細地為他擦了燙傷的藥膏,又給他磕傷的額頭上了藥。

她長舒一口氣,這才放下手中的東西,看向身側穿著空青色常服的青年。

這身廣袖大衫穿在他身上,似乎大了些。腰間的玉帶系得端正,勒出一段瘦而窄的腰線。玉冠不知何時散了下來,烏黑的發鋪滿了青年單薄的脊背。

他的肌膚實在太過白皙了些,像是上好的羊脂玉,純白無暇,卻沒什麽血色。分布於瑩白肌理上的傷口十分顯眼,使他身上更添一觸即碎的脆弱。

楚靈均鼻子一酸,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青年那只沒被燙傷的左手。

對於常年體寒的人而言,她手中的溫度還是有些高了。楚懷安瑟縮了一下,微微一掙,沒掙脫,只得擡眸望她。

“陛下恕罪,臣知錯了。”她的怒氣是如此不加掩飾,楚懷安想裝不知道也難,只能認錯請罪。青年心裏苦得發澀,卻什麽也不能做。

楚靈均不置可否,“只願你是真的知錯。”

她心中著實惱怒,但見他如今這副可憐樣子,也生不起氣來,長嘆一聲,無奈道:“往後別讓我再看見這樣的事,你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,我看著心疼。”

青年陡然擡頭,直直地對上她的眼神,又狼狽地移開目光。

楚靈均不容他躲避,指著那幅被她踢到角落裏的殘缺的畫,眼也不眨地問道:“那幅畫,畫上的人是誰?”

青年本能地想往後退,身後卻抵上了桌案,只能擡頭看著她,“陛下不是已經知道了嗎?臣畫中之人,正是林家女郎。臣已知此舉唐突,故而焚之。”

慌亂間,他忘記了右手有傷,想要用手撐著地起身。

楚靈均唯恐他再鬧出毛病,不讓他動作。

她盯著他,目光銳利不可逼視,“懷安,我不喜歡別人騙我——尤其是你。”

青年文臣臉上只餘苦笑,“陛下……”

“陛什麽下,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嗎?”楚靈均避開他手上的傷處,小心地抱住他,嘆道:“你畫上的人,是我,對不對?你是不是……”是不是也喜歡我?

她話還沒問完,懷中的人便劇烈掙紮起來。楚靈均害怕碰到他傷處,只得松開,眼睜睜地看著他直起了身體,改坐為跪,語意懇切,“臣萬死。”

饒是楚靈均已在來時的路上理清了思緒,確認了畫中人應是少時的自己,此時也不免猶疑了起來,懷疑是她自作多情,而對方礙於身份,不好明言。

她怔了許久,定定地看著眼前人,仔細梳理著亂麻一樣的思緒。

良久,她蹙著眉,去追尋他的目光。楚懷安卻像是看見了什麽洪水猛獸一樣,飛快垂眸。

她心中頓時有了底氣。

“那畫軸的邊角已經隱隱泛黃,必不可能是近期所作,而林家女與你相識不過幾月。”她沒有放過他臉上的任何神情,接著道:“畫中之人是我。”

“懷安,你喜歡我。你說你心中沒有旁人,無意姻緣,只願輔佐我成就功業,是因為喜歡我,是嗎?”

青年擡手,作勢要叩首。楚靈均飛快擡手阻了,聲音堅定而不容違逆,“你若再敢讓自己的身體有所損傷,我必定不會再見你。”

他果真止了動作,唇角綻出一點兒若有若無的苦笑,“陛下,臣……”

楚靈均洩了氣,直接打斷:“你說的話我不愛聽,且閉嘴吧。”

“靈均……”他將指甲攥得發白,勉力擡起頭,擠出一個像往常一樣的溫柔笑容。

他說話時語氣極輕,像夜間消逝的晚風,帶著點點悵然響在耳邊,“我們是……兄妹。”

這兩個字從口中吐出來,輕得恍如春風拂面;但若壓在心間,卻重逾千斤。他可以把眼前的人當成侍奉的君主,當成需要照顧的妹妹,卻唯獨不能真的將她當成自己的戀人。

這是他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。

楚懷安無力地垂下頭,一面去看那幅已經毀在火中的畫軸,一面喃喃低語:“靈均,就當今日什麽也沒發生,好嗎?”

“不好。”她斬釘截鐵地給出了答案,話中既有猜測得到印證的喜悅,又帶著些勢在必得的意味。

楚靈均笑道:“懷安,天底下有哪個兄長,會將妹妹的畫像收在密室?又有哪個兄長,會因為對妹妹有了綺念,從而避之如蛇蠍?”

紅潮野火一樣湧上來,熏得人眼尾通紅。巨大的難堪與羞恥排山倒海般襲來,讓楚懷安再不敢擡頭,他靠著桌案倒了下去,屈起雙膝,將沈重的頭顱埋下去,艱難道:“是,我是如此卑劣,枉顧人倫,不知廉恥。

“陛下若是不願再見我,可以將我外放。不得召令,我不會再踏足京城。

“或者……”他說著說著,竟勾勾唇,笑了起來,“你給我一杯真的酒,便好了。”

這話說得沒頭沒腦。可是楚靈均瞬間就理解了他的意思,臉色唰一下地白了下來,斥道:

“誰準你拿這些當玩笑話?”

他的聲音很沈悶,也很穩當,沒有半點兒玩笑的意思。

“我本就不該在這裏,不該在這裏……是你說要我陪著你。若是你厭棄了我,不再需要我,我便回我該回的地方,去做我該做的事。”

什麽是該回的地方?什麽是該做的事?楚靈均簡直不敢細想。

她心中又是驚怒,又是悲慟,小心翼翼地去碰他的手,卻發現青年整個人都在發著抖。

“你不要做糊塗事。”她平靜地攬住他單薄的脊背,一下又一下地安撫著他,“也不要說這樣的話。我聽著揪心。”

青年滿腦子的自暴自棄,聞言遲滯了一下,眼尾通紅地望著她。鳳眸微擡,沒有半分淩厲嫵媚,只盈著濃濃的愁。

他望著她,似乎在問:為什麽會揪心?

楚靈均便牢牢地抱住他,接近他,吻上他蒼白的、戰栗的唇。

青年活了二十餘年,卻是第一次與人接吻——還是與自己的妹妹。

他恥得連雙唇都在發顫,滿眼惶惑,不知所措地楞在那兒。

楚靈均啞然失笑,“懷安,你這樣聰明,難道看不出來,我也喜歡你嗎?”

“不是這樣,不能這樣……”女子由衷而發的剖心之語,聽在青年耳中,恍若驚雷。

他顧不得傷處,慌張地伸手去推拒她,一遍遍重覆道:

“靈均,我們是兄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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